中央民族大學校門。  視覺中國資料圖
去年4月下旬，時任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院長孟新洋被帶走調查，牽出一樁違規推免保研往事。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近日從多個獨立渠道交叉證實，該院2008級學生趙某桐在不符合推免條件的情況下，經時任北京師范大學教務處處長涂清云疏通民大教務處有關領導違規操作、追加保研指標，成功免試保送至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成為2012級音樂系研究生。
澎湃新聞記者調查發現，在此次推免過程中，從民大教務處、音樂學院到人大研究生院，各環節審查層層失守，信息公開成為一紙空話。
民大校紀委內部通報顯示，校教務處和音樂學院的3位現任及退休領導，因在此案中失職瀆職受到違紀處分。
一位人大藝術學院權威人士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趙某桐未能在去年7月正常畢業，未獲碩士學位。該人士稱并不清楚具體原因，亦不了解人大校方對此事的處理情況。
澎湃新聞記者多次聯系民大及人大宣傳部門負責人回應此事。截至發稿時，未獲得任何回應。
中間人
民大音樂學院內部知情人士日前向澎湃新聞記者透露，由于趙某桐在校成績不佳，其保研一事曾在學院領導班子內引起很大非議，最終得以通過被認為是“上面施壓”。曾有人將此事舉報至學校及中央紀檢部門，早在2014年底，中央紀委駐國家民委紀檢組就曾向有關人員了解此事經過。
澎湃新聞記者獲得的一份民大校紀委文件顯示，根據中央紀委駐國家民委紀檢組《關于移送孟新洋案件有關人員違紀問題線索的函》，2016年2月，校紀委查處了教務處原處長白薇、教務處原副處長張焰、音樂學院原黨總支書記宋杰等人的違紀案件。
該文件通報稱，經查，音樂學院2008級音樂表演專業學生趙某桐不符合免試推薦條件。趙某桐及其家屬“通過時任北京師范大學教務處處長的XXX疏通中央民族大學教務處有關領導，違規操作，追加保研指標，幫忙免試保送至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就讀研究生”。
澎湃新聞記者查詢公開資料發現，事發時的北師大教務處處長為涂清云，現任北師大珠海分校校長。澎湃新聞記者通過涂清云秘書多次聯系涂清云本人，其均拒絕評論此事。
公開簡歷顯示，涂清云畢業于北師大物理系，一直在北師大就讀和任教，歷任物理系主任助理、科學技術處副處長、物理系副系主任、教務處副處長兼招生辦公室主任、教務處處長兼招生辦公室主任、教務處處長。
2013年5月，涂清云以北師大校長助理身份出任北師大珠海分校校長、黨委副書記。
今年6月30日，涂清云還曾接受南方日報專訪，談及大學之道。“大學之‘大’的根本，不在于大樓之大，而在于其‘大’氣，即精神之大、責任之大。”
追加名額
上述民大校紀委文件通報稱，時任民大教務處處長白薇明知趙某桐明顯不符合免試推薦條件，卻讓教務處主管保研工作的副處長張焰在未經學校審批的情況下，向教育部申請追加名額。而張焰沒有按規定以學校名義而是以教務處名義，向教育部申請追加推研名額。
獲得追加推研名額后，民大教務處沒有在全校公開公布追加名額，追加名額的推薦結果也沒有在全校公示。最終趙某桐被違規保送至人大讀研。
根據《中央民族大學關于推薦應屆本科畢業生免試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的規定（修訂）》（以下簡稱“民大推免規定”），各學院確定推薦名單報學校教務處后，教務處匯總審核名單，報學校批準后，在全校進行公示。公示無異議后，由教務處公布學校當年的推薦結果。經學校公布的學生，方具備推薦免試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的資格。
而根據《中國人民大學 2012 年外校推薦免試生申請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工作辦法》（以下簡稱“人大推免辦法”），申請人須是有推薦免試權的高校推薦的2012年優秀應屆本科畢業生。
上述通報顯示，2016年4月20日，民大校黨委常委會通過校紀委全會討論決定，給予張焰撤銷黨內職務處分，鑒于其除學校黨代會代表外沒有擔任其他黨內職務，給予其嚴重警告處分。
同日，經民大校長辦公會討論決定：給予張焰降低崗位等級處分，由正處級降為副處級，同時給予其調整崗位的組織處理；降低白薇退休后享受的待遇（其于2015年12月退休），由專業技術三級降為專業技術四級。
5月11日，民大校黨委常委會通過校紀委全會討論決定，給予白薇撤銷黨內職務處分，撤銷其黨委委員職務。 
接收函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通報還披露，張焰在通知音樂學院時，點名說趙某桐有接收函，讓學院填寫推薦意見后趕緊報到教務處。澎湃新聞記者電話聯系張焰，其拒絕評論此事。
上述民大音樂學院內部知情人士告訴澎湃新聞記者，2011年9月下旬，學院推免工作快結束時，張焰突然致電詢問音樂學院是否有提前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同學，并主動提及趙某桐。
人大藝術學院官網顯示，2011年9月20日，“2012年外校申請攻讀我校推薦免試碩士生復試名單”公布，趙某桐赫然在列，報考專業為音樂學（作曲方向）。
人大推免辦法顯示，人大對通過復試并同意接收為推薦免試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的外校優秀應屆本科畢業生發接收函；再經過全國統一報名、現場確認、體檢等手續后，對符合要求的推免生發錄取通知書。
7月6日，澎湃新聞記者曾向人民大學宣傳處新聞科發送采訪函，了解所謂“提前收到接收函”的具體情況以及人大方面的調查處理結果。截止發稿，未得到任何官方回復。
去年5月，澎湃新聞記者曾聯系一位人大藝術學院權威人士了解此事，其稱2014年左右曾有人來過問此事，但學院方面回復稱“我們是按正常的推免生接收程序走的”，“對方離開時沒有任何疑義。”
該人士認為，具體資格審查應由推免該學生的高校和人大研究生院負責，“她在那邊（民大）是什么成績，我們不清楚。我們只是接收單位，這些情況不在我們了解范圍之內。”
層層失守
上述民大音樂學院內部知情人士稱，趙某桐原本為2007級學生，大一時長期曠課曾引起輔導員注意，其家人解釋理由是，她準備出國需要時間補習外語。大二升大三時，趙某桐休學了一年，后降級為2008級（2012屆）學生。
該人士稱，趙某桐本科成績單有多門課程不及格重修記錄，在2011年學院領導班子會議討論是否應教務處原副處長張焰要求推免她保研時，有領導明確表示反對，甚至有人直接建議時任院長孟新洋“不要簽字，免得以后事多”。
根據民大推免規定，推免生1-3學年所修課程平均成績必須在本專業排名前20%，所修課程中70分及以下課程不得多于2門，無重修、不及格課程，此外還必須獲得多項國家級、市級或校級特定獎項。
根據人大推免辦法，申請者需要填寫一份申請登記表，加蓋校教務處公章，其中需完整提交學分績、專業學分績排名、專業綜合排名、班級學分績排名、班級綜合排名等信息。此外還需提交一份本科三學年成績單，同樣須加蓋校教務處公章。
人大推免辦法規定的申請條件之一是：專業排名和綜合素質排名均名列前茅。
上述民大校紀委文件通報稱，音樂學院原黨總支書記宋杰在對趙某桐學習成績、日常表現、處分情況等不了解，且在沒有向趙某桐班主任、學院學工辦核實，未盡審核把關職責的情況下，為趙某桐提供了政治思想鑒定并加蓋了學院公章。
宋杰已于2014年4月30日退休，2016年4月20日，民大校黨委常委會通過校紀委全會討論決定，給予其嚴重警告處分。
通報還稱，音樂學院原院長孟新洋明知趙某桐明顯不符合免試推薦研究生條件，在推薦登記表上簽署了“同意推薦”的意見。孟新洋目前已另案處理。
去年4月下旬，澎湃新聞獨家報道孟新洋被帶走調查，或涉及招生腐敗等“經濟問題”。此后其被“雙開”，并移交司法部門。
“好學生”
去年12月7日下午，中央民族大學召開推進落實黨風廉政建設主體責任整改工作專題會。官網報道顯示，此次會上，校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馬文喜通報了孟新洋等人違法違紀案件的情況。會議還要求認真檢查學校日常工作中存在的漏洞和薄弱環節，逐項研究制定和落實整改措施，招生保研工作也被列為重點之一。
在澎湃新聞記者接觸的人大藝術學院權威人士眼中，趙某桐呈現出不一樣的一面。
“她即使不是最出色的學生，也是好學生，（說她違規推免）我不太相信。”去年5月，該人士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藝術學院錄取趙某桐的理由是其“專業能力非常突出”，“本科階段就獲得多個單簧管演藝的國際獎項，其中不乏金獎，而且英語水平非常高。”
該人士稱，學院方面對學分績有一定要求，但更重視專業能力，“如果學分績達不到要求，但專業方面特別突出，也可以錄取，因為條件是允許這樣的。她是獲得民大推免資格才來的，我們不看成績單。”
人大推免辦法確有明文規定，申請人在某方面有特殊才能，參加專業領域全國學術活動獲獎的，可適當放寬申請要求。
人大藝術學院官網顯示，趙某桐曾獲2013-2014學年2012級學術研究生一等獎獎學金。她還獲“2014香港國際青少年單簧管演奏比賽” 職業青年組優秀獎。
2014年6月3日，趙某桐在人大藝術學院音樂廳舉辦了單簧管碩士畢業音樂會，相關海報顯示，中國著名單簧管演奏家、教育家陶純孝也是她的指導教師之一。
據澎湃新聞了解，趙某桐應于2015年7月畢業。畢業音樂會是人大藝術學院音樂系的傳統，三年學術碩士學習除了理論研究也包括演奏，畢業音樂會可以在學年內提前舉辦。
去年5月，上述人大藝術學院權威人士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趙某桐未受有關調查影響，當時尚未畢業，仍待論文答辯完成。
不過近期，該人士向澎湃新聞記者證實，趙某桐未能在去年7月正常畢業，未獲碩士學位。該人士稱并不清楚具體原因，亦不了解人大校方對此事的處理情況。聽聞民大校紀委的調查和處理結果，其表示“非常遺憾”。